音乐,涤荡心灵的艺术。
在人们的印象中,从事音乐艺术的人,大多文静而温雅。——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,的确如此。
然而,人性的转换有时候是那样的轻易而突兀,从温雅文静到野蛮残忍,甚至仅仅需要一个红箍。
1966年8月,革文化命的狂飙已经席卷全国。上海,作为中国文化艺术界精英聚集之地,成为这场浩劫的重灾区。
8月30日,上海音乐学院那些平日里温雅文静的学生们,一旦臂戴红箍,竟变得那样的狰狞可怖,他们冲进几天前还尊称师长的老师家里,肆无忌惮地打、砸、抄。他们不仅将从老师家中抄出的“封资修”的东西拿到学校展览,而且将老师们押到学校礼堂,批斗、殴打、凌辱。
在这些被批斗的老师中,有一位年过半百的女钢琴家,她被誉为中国钢琴教育的先驱和开拓者,是继俄籍教授查哈罗夫之后,第一批中国籍的钢琴教师。她以自己对钢琴艺术的独特理解,教育培养出了众多在国际上获奖的钢琴演奏家。
这样一位本应受到格外尊重的长者,却遭到了儿子辈的红卫兵的格外凌辱。他们将从她家里抄出的“资产阶级”的旗袍和高跟鞋挂在她的脖子上,用墨汁将她的脸画成鬼脸,逼迫她在地上爬行、钻桌子,用粉笔在地上写“我是老妖精”……
先生不堪凌辱。9月9日,她在一张纸上写满了愤怒的诘问:“我做错了什么?我做错了什么?我做错了什么?……”她不明白,那些她喜爱的、视若儿女的学生们,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狠毒?
对这个世界,她一下子困惑、失望到了极点!
她穿上最喜欢的一身衣服,在镜子前做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化妆,然后毅然决然打开煤气阀门,离开了这个突然使她冷彻骨髓的世界。
她,就是我国第一代钢琴大师,英国音乐协会会员,李翠贞。
李翠贞天资极高,但是在政治方面,她却是迟钝的。
她曾经有4次避开后来厄运的机会,但是都被她放弃了。
1943年,她奔赴重庆,为抗日将士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,赢得了巨大的声誉。抗战胜利后,她于1946年9月回到上海,担任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(上海音乐学院的前身)键盘系主任。两年后,风云突变,这时,她面临着两种选择:留在上海,或者出走香港、台湾、英国和美国。
她出身于上海名医家庭,父亲与孔祥熙、宋霭龄相识,丈夫曾在美国留学,她也曾留学英国并且是英国音乐协会会员,因此她如果想出走,港、台、英、美任她选择。但是,她选择了“生于斯,作于斯,死于斯”,留在了上海。
1951年,第二次机会摆在了李翠贞的面前。丈夫去香港定居,要她带上两个孩子一同走。然而,她放不下教鞭,放不下那些她喜爱的学生。她亲吻着丈夫,请求丈夫的理解,让丈夫独自一人前往香港,而她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上海,继续耕耘她梦想中的“新中国的音乐事业”。
1953年,机会再一次来临。李翠贞的丈夫通过对形势的判断,慎重考虑之后,从香港回到上海,极其坚决地要把两个孩子带到香港,并且劝李翠贞一同去香港定居。可是,依然是那个梦想中的“音乐事业”使她割舍不下,她流着泪,哽咽着与丈夫和孩子告别,一个人独守上海。
1956年,第四次、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向李翠贞敞开了大门。几年的骨肉分离,思亲之情日甚一日,使得李翠贞夜不能寐,于是她向院领导提出申请,要去香港探望日思夜想的孩子和丈夫。香港是“di方”,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申请不过是奢望,没想到竟然获准了!
她激动万分地奔赴香港,和阔别了3年的家人团聚。家庭的温暖、久违的人伦之乐和优越的生活环境,使得独居多年的李翠贞身心欢愉、流连忘返,加之丈夫和孩子的劝说,她第一次做出了可以避免日后厄运的决定:留在香港,和家人在一起。
可是,她的善良,她性格上的弱点,最终使她亲手把机会的大门关闭。
得知李翠贞打算留在香港的决定后,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、她的同事、甚至后来也不堪凌辱自杀身亡的她的挚友傅雷先生,都纷纷给她写信,极力劝说她这个中国钢琴界的“领军人物”回到上海,继续为“新中国”培养音乐人才尽力。
家庭和亲情,梦想和事业;一个是个人的儿女情长,一个是调门很高的“国之大事”。李翠贞斟酌再三,选择了后者。
关闭了四扇大门,以后机会就不再敲门了。于是,厄运终于降临。
当得知李翠贞自杀的消息后,那时已经被关进“牛棚”的贺绿汀嚎啕大哭,捶胸顿足地喊道:“是我害了她!是我害了她呀!”
是贺绿汀害了她吗?当然不是。贺绿汀也是受害者。那么,是谁害了她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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